“她一直在暗暗調查當年的事，直到十年前，她趁我不備在我的飯菜中下毒，將我囚禁在了這裏，她對我百般折磨，嚴刑拷打來發洩她的仇恨。她用木棍插/進我的眼球，她在我的臉上蓋油布將我點燃，她無所不用其極，只為了讓我受到十八層地獄般的煎熬。她沒有殺我，她只想讓我受盡折磨，活得不人不鬼，最後在孤獨絕望中慢慢死去。”

司空靈嚇得面如土色，仇恨果然會讓人變成不可理喻的魔鬼，殘暴無情的劊子手，比禽獸還不如的瘋子。司空靈不敢相信如果自己有一天被仇恨所操縱，對秦瀟做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，如果真有那麽一天，她寧願刎頸自殺來忘掉這段令彼此痛苦的仇恨。

“你恨她嗎？”司空靈輕輕的問道。

“我不恨她，我對不起她，我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，那年的大火一直出現在我的夢裏，日日折磨著我，直到她向我覆了仇，我的內心才得到了真正的安寧。小娃娃，你答應我，如果有一天見到我的徒兒，你一定要記得告訴她，師傅對不起她，請她原諒我。如果得不到她的諒解，我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寧。”老人被燒焦的臉上布滿了愧疚和自責，因為當年的一己私心，他的一生都活在良心的譴責之中，日夜難安。

“可是，我又不認識你徒兒，怎麽才能告訴她？”司空靈覺得這個故事有些熟悉，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說過。

老人似乎沒聽見司空靈的話，自顧自的繼續說道，“你還要記得告訴我的大徒兒，當年師傅因為心中有愧，對小徒兒百般縱容，對她卻嚴厲苛責，有時候甚至將小徒兒所犯之錯怪罪到她的頭上，我知道她承受了很多委屈，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，你記得替我轉告她，在師傅心中，她永遠是我最值得驕傲最疼愛的孩子。”對老人來說，對小徒兒更多的是內疚，對大徒兒更多的卻是期待和愛。

司空靈更迷糊了，這大徒兒小徒兒的究竟是誰啊，她一個都不認識，怎麽替老頭轉告，還有為什麽老頭的語氣有種不久於人世的感覺。

司空靈的心中隱隱有些不安。

老頭交代完事情，開始盤膝運功替秦瀟療傷。老人將一生的功力全部灌輸進秦瀟的體內，幫助秦瀟壓制體內的毒性。

司空靈神情緊張的屏氣斂聲，生怕發出一丁點動靜打擾了老人療傷救人。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，如果失去這根救命稻草，她也會被大水淹沒，活活窒息死去。

老人運功完畢，滿頭大汗，神情疲倦，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極其虛弱，“小娃娃，你知不知道你師傅中了兩種劇毒，一種是高處不勝寒，一種是淬在冰雪暗器上的朝生暮死。第一種毒是她自行運功吸入體內的，這會大大折損她的功力，還會讓她折損十年陽壽，第二種毒會讓人在一日內死亡，若不是九泉碧血玉葉花，她早就撐不住了。這兩種毒都是無藥可解的天下奇毒，如今我將所有的功力都傳給了她，暫時還能壓制住毒性，可是隨著時間流逝，這兩種混合在一起的奇毒會越來越強烈，會發生什麽我也不清楚，能不能活下去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
老人說完最後一句話，便虛弱的栽倒在地，司空靈顫巍巍的伸出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，老人已經沒氣了，司空靈這才明白，老人今天說了這麽多話，原來是在交代遺囑後事。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，所以囑咐司空靈替他帶話給他的兩個徒兒，也是他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兩個孩子。

司空靈看著老人在愧疚不安中離開人世，心中百味陳雜，竟是說不出的難受。原來人死後，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會隨風散去，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恨也會煙消雲散。

在生死面前，所謂的仇恨真的重要嗎？

人生苦短，孰對孰錯又有何意義？

還不如隨性而為，笑看紅塵，瀟灑一世，在人世間自在逍遙一番，才算不枉此生！

身後傳來一陣咳嗽聲，司空靈驚喜的轉過頭來，一把撲進秦瀟的懷中，淚水汩汩而下，她竟激動得不能自已，一句話都說不出，只能哽噎啜泣，幸福得幾乎要瘋掉。

“靈兒，你快起來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。”大病初愈，秦瀟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，她半閉半睜的雙眼因為剛醒而顯得嫵媚慵懶，像是剛剛午睡醒來高傲華麗的波斯貓，帶著一番往日所沒有的誘人風情。那雙潮濕水潤的紫眸更是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，這種美是致命的，它讓人沈淪，迷失，它帶著誘惑人犯罪的魔力。

“靈兒，去給我倒點水來。”秦瀟揉了揉嗓子，聲音沙啞得不像是自己的聲音。

司空靈喝了口水，埋下頭對著秦瀟的雙唇，正準備餵水……

秦瀟微微蹙眉，看著司空靈在眼前放大的臉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，“幹嘛，沒聽清楚嗎，叫你給我端水來！”

司空靈大囧，羞愧得滿臉通紅，這一個月給秦瀟嘴對嘴餵藥已經形成條件反射，所以忘記了秦瀟已經清醒的事實。呃，太丟人了……

秦瀟喝了水，剛一起身便看到了躺在地上剛去世不久的老人，就算那張臉被烈火灼傷，雙眼被木棍啄瞎，她依舊分辨得出這老人是誰，因為她在老人身邊整整待了八年時間。

“師傅”秦瀟輕輕的喚了一聲，即便剛一醒來便看到恩師離世，她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，如同浩瀚廣闊的大海，平靜得看不見半點波浪。

司空靈吃驚地望向老人，原來這個老人是秦瀟的師傅，那麽就是自己的師祖。司空靈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的事情，老人故事中的大徒兒是秦瀟，那個痛恨他的小徒兒便是將秦瀟打入懸崖的墨霜。這段故事講述的是他們三人之間的恩恩怨怨，如今老人離去，他最心愛的兩個徒兒之間的恩怨卻還將延續下去，不死不休。

“我一直以為師傅他老人家死了，沒想到他一直活著，活得生不如死。”秦瀟的臉上沒有悲哀，沒有痛苦，她只是在平靜的講述一個事實，一個像是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實。

“師祖為了救你，將全身的功力傳給了你。他還要我帶給你一句話，他當年委屈了你，對你太過嚴厲苛刻，但他以你為榮，你是他最愛的孩子。”光是轉述這些話，司空靈就能感受到師祖對秦瀟滿滿的愛意。所謂愛之深，責之切，所有的苛責打罵都是因為愛護吧。

秦瀟的眼神微微顫動，她閉上雙眼，深深的吸了口氣，再睜眼時，已經看不到她眼中的動搖和脆弱。

“我有一個問題不明白，鬼谷爺爺說是你殺了你師傅，為何師祖卻說，將他囚禁，折磨他的人是他的小徒兒墨霜？”司空靈是何等冰雪聰明，一下子便看出事情的蹊蹺。

秦瀟沒有說話，甚至沒有看司空靈一眼。

“你是被冤枉的對不對？你被逐出師門，你背負天下罵名，可你為什麽不解釋，不反駁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弒師之人是墨霜，所以才抗扛下了所有莫須有的罪名？一個毫無人性，殺師滅祖的人，你為何還要這般維護她！”雖然受到冤枉的是秦瀟，司空靈卻感覺心裏好委屈，委屈得想要落淚。這個女人為了保護一個對她恨之入骨，恨不得將她殺之而後快的人，默默承受了天下人的誤解和唾罵，卻從不肯替自己辯解一句。

“我自作自受，這是我欠她的。”每次提到小霜，秦瀟的眼神中便會滲出滿滿的愧疚和心疼。那個夜晚，如果她再堅決一點，也許慘劇就不會發生。

“火又不是你放的，人又不是你殺的，你什麽都不欠她，你根本不用為她委曲求全犧牲到這種地步！她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，狼心狗肺的畜生，就算被千刀萬剮，萬人唾棄也是活該！”司空靈火大，氣暈了頭，口不擇言的胡說一通。她就是看不慣秦瀟對師妹百依百順，事事退讓，甚至縱容師妹一次次傷害她卻從不還手！

啪的一聲，一記清脆的耳光重重的打在司空靈的臉上，白白嫩嫩的小臉上頓時多了一道紅紅的五指印。

“你給我閉嘴！下次再敢說這樣的話，我割了你的舌頭餵狗！”秦瀟從來沒發過這麽大的火，司空靈恐懼的退後了幾步，那雙平靜的眼眸此刻卻燃起了憤怒的火焰，像是能把人燒成灰燼一般。

“要殺就殺，反正你殺了我父皇，殺了我皇兄，殺了我所有的親人，不差我一個！我恨你，我恨透你了，等我武功練好之後，我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！”司空靈切斯底裏的大喊大叫道。秦瀟這般從不輕易洩露情緒的人，為了墨霜竟然第一次動手打她，這讓司空靈感到心寒，更感到嫉妒。

秦瀟沒有理睬失控痛哭的司空靈，一個人背起師傅的遺體，走到山洞之外，找了一塊空曠平坦之處，將師傅的遺體安葬於此。

當年叱咤風雲的武林至尊，如今卻葬在這麽一個不起眼的角落，墳前祭拜的也只有大徒兒一人而已。這樣的境況不免有些悲涼，當初年少輕狂，眾星捧月，萬人敬仰之時，必定想不到自己竟會是這般淒慘潦倒的結局。

秦瀟在師傅的墓前長跪不起，一直跪到了深夜。

回到山洞，司空靈已經哭累睡去了，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是桃子一般，左邊臉頰高高腫起，上面印著紅紅的指印，在那細嫩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甚是醒目。

秦瀟用指腹輕輕摸了摸小臉上紅腫的掌印，脫下雪色外衣蓋在冷得微微瑟縮的小人兒身上。

司空靈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，她不敢睜眼，不願說話，只是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情，假裝睡得正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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